— 晴时多云 —

[归魂传番外]不速之客

[归魂别记]不速之客


白城的雨夹雪下了三天,伊斯科也守了三日城门。


原本这活轮不着他,城门卫戍历来由青年近卫军负责。只是最近白城发生了几件非常之事。一者,伊克尔从青天碧落峰回城了。二者,伊克尔回城当晚,长老会便宣静默者中为首的高阶七人进了议事厅,这一去就是三天两夜,竟未见一个人从里头出来。三者,自从高阶静默者进厅议事那晚,白荒原便开始下起冻雨,到了第二日白天,竟混杂着雪粒儿一同洒下来。说是无事,夏日飞雪的确是不吉之兆;说是大事,伊克尔明明未祭,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一时间白城内外议论纷纷。于是,今夏才从青年近卫军新晋了静默者的纳乔、莫拉塔,连同刚结束游历回城的卡瓦哈尔,一同向长老会递了联名信,自请以静默者之身领青年近卫军守城门。请愿很快就准了。伊斯科舍不得莫拉塔,于是自己也交了请愿,跟着他守城门去了。


今夜是第三夜。伊斯科还未习惯白城的低温,于是支了炭炉,又披起裘袄,陪着单衣单裤守夜的莫拉塔一道在城墙上坐着。黑云压城,无星无月,幕天席地的寒雨连绵不休。伊斯科正打着瞌睡,莫拉塔突然站了起来,手一指冰雾重重的夜色远处,说:“那是什么?”


伊斯科也站了起来,他紧一紧裘袄,靠近城墙,使起[洞察之眼],只见一里之外有一全黑兜袍裹着全身的骑手策白马破雨而来。更深露重,白城的夜晚冷得飞鸟不闻,竟不知他是如何熬住这等严寒,又如何能突破紫砂平原的千里结界。莫拉塔手中幻出长弓利箭,伊斯科双手也掐好法印蓄势待发。眼见那一人一马如旋风般席卷至离城门五十步内,莫拉塔弯弓搭箭,一箭射去,谁知来人一挥袍袖,箭矢竟在那人面前两丈之处凝成一簇冰晶,随后,片片破碎。


莫拉塔大惊失色。伊斯科正在发愣,却见他已急匆匆跑向旋梯,向城下值守的青年卫兵大喊道:“开城门,快开城门!”


伊斯科闻言也大惊。私开城门放入外邦人乃是重罪,莫拉塔生长于白城,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竟不知来者是何许人,让莫拉塔失态到这般地步。正在心绪烦乱之时,底下卫兵早已遵静默者令开了城门。只见那黑袍骑手早牵着马立于城门之前,他的全身都被冷雨浇透,身周隐隐透出彻骨的冷气,腰板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见慌乱与狼狈。那人伸手将头上兜帽摘下,另一手把透湿滴水的金色长发捋到脑后去,城门两旁的卫士一见他的面容,立即左手抚胸弯腰行礼。莫拉塔两步赶到他面前,也马上侧身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白城礼。伊斯科看见莫拉塔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道:“二阶……不,古蒂师兄,您回来了。”


他的名字伊斯科自然是听过的。


古蒂笑了笑,以手抚上城墙的白砖,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他真是长得如传言中那般美,离城多年亦未见衰老,放逐的时光有如冰雪,在他身上凝固。伊斯科冷眼瞧着他,却暗暗觉得这人神态从容平静,不若传言般声色凌厉,似不合[金狼]之名,于是暗叹谣言不实。


古蒂说:“我回来,想着再见他一次。”


莫拉塔一脸不可置信,似受了极大震动,过了一会,又自收敛了面容,道:“为首七阶的静默者们正在议事厅。”


古蒂道:“好。”又看着莫拉塔道:“好久不见,你升静默者了么?”


莫拉塔答道:“刚刚升了。”他见古蒂的视线转向伊斯科,于是介绍道:“这是今夏刚从外面选拔上来的静默者。”


古蒂脱掉外披的黑袍,向伊斯科走过来。他袍子底下穿着半袖衬衣,伊斯科这才看见他的一对手臂自手腕起纹满了白城古传的密典祈祷语,又见古蒂冰蓝色的双眸渐渐燃起灿金的色彩,这才醒悟过来此人乃是白城血脉。此时别无他法,伊斯科只得强自镇定,由着古蒂拉起他的双手。顿时,一股冰浸骨髓的寒流由手掌侵入心房,伊斯科冷得头脑一麻,错觉心跳停了一拍。再回过神来,古蒂已经放开了他,居高临下道:“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不过还欠历练,至少也得先打熬到能把这破毛衣服脱了再讲。”


莫拉塔赶紧岔开话题道:“师兄很久不回了,想必在城里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如有我能效劳的,请吩咐。”


古蒂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那就带我到议事厅去吧。”


莫拉塔听此语,面色似有踌躇,但嘴里却马上应承道:“好的。”


伊斯科听着这话不放心,于是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两人身后向议事厅走。还正想着未得许可这两人怎能进得了议事厅去,远远的却看见议事厅那边事已完了,国师、长老们和七个静默者陆陆续续出来,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却无人私下攀谈,气氛异常沉默。伊克尔一眼看见这边的古蒂,便扯了扯拉莫斯的衣袖,两人一道迎上来。白城的最静默者和二阶静默者都是一脸掩不住的疲态,但拉莫斯还是勉强笑了笑,叫道:“师兄。”


伊斯科想,这称呼似乎不对。


但伊克尔和古蒂都没说什么。伊克尔看见了古蒂,也没有惊讶的神色,只对他说道:“你也回来了,可见星象确实不错,兄长的归期近了。”


古蒂道:“我就是回来看看他。”


古蒂问伊克尔:“我知道你们进厅议事就是为了他,日子算定了吗?”


伊克尔道:“应该就是明晚。”


古蒂说了一个“好”字。拉莫斯对莫拉塔说:“你来了正好,省我跑一趟。你去写一份告示放在城楼上,说明夜有流星雨。”


莫拉塔震惊之极,伊斯科感到他灵气一下就乱了。


莫拉塔吞吐道:“是、是真的么?”


拉莫斯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多说了,你去就是。”


伊斯科在后面听着这没头没尾打哑谜似的对话,心里隐隐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雨不知不觉地停了。


*******


第二日,大晴,天气寒冷干燥。


今天一天,莫拉塔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连带纳乔、卡瓦哈尔两个,也是异常沉默。高阶的静默者们一大早就上了祭星台,说去“准备”,到底准备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不说,伊斯科也索性不问,赌气似的,就这样大家不闻不问地熬了一个白天。


直到月亮升起,吃过晚饭,莫拉塔才对伊斯科道:“今晚要有大事。”


伊斯科心想等你这句话等一天了,于是回道:“那又如何?”


莫拉塔说:“你不管看见什么异象,你都保持镇定,明白吗?尤其是千万别高声喧哗。”


伊斯科被他说得生气起来,心想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看莫拉塔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又不便发作,只得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莫拉塔见他应了,却也没有半点放松的样子,反而焦躁得直接站了起来。他在房中踱了几步,才回头对伊斯科道:“好吧,我们去换战袍吧。”


伊斯科说:“啊?”


虽然完全摸不着头脑,而且十分生气,伊斯科到底也乖乖换好战袍,跟着莫拉塔往丰收广场去。


丰收广场名为丰收,但其实白城居民从不事农作,而是靠周边城邦的岁贡与高额贸易收入过着优裕的生活。又兼白城风俗,喜静不喜动,大陆上其它城邦歌舞庆祝收获的庆典更无从谈起。于是这丰收广场竟成为了城民迎接静默者凯旋的场所。


既然到了这里,伊斯科也明白莫拉塔确实没有唬他,是要有事了。然而最近正在夏天的休战期,城邦之间毫无交手,这时候跑到此处来,这又算个什么意思呢。


但丰收广场确实已聚起大批的城民了。白城的居民俱穿起参加大礼用的白色礼服,密密匝匝地然而安静地挤在广场里头。见莫拉塔和伊斯科来了,于是自发地让出一条通路来。伊斯科跟着莫拉塔穿过人潮,心里默默数着数。今天广场大概来了十万人。


在广场的最中心,只见地上早用冰晶末画出一个宽约二十尺的圆形法阵来。伊斯科研究了一会法阵的画法,只看出这是白城秘法,内中关窍一概不明白。既然是白城不传之秘,想必一定是伊克尔的手笔了。于是又疑惑起来,什么样的事,能劳动伊克尔亲自布阵。


正想之间,莫拉塔早拉了伊斯科在法阵最外围站好。伊斯科抬眼一看,只见新晋的年轻静默者都同他们一样,在法阵最外围站定,一脸不辨喜怒的表情,犹如戴了一个空白面具般。他抬头四处张望,没有看见古蒂,大概是隐没在城民人群之中了。


那边人群一阵动荡,只见高阶静默者十一人以伊克尔为首,从祭星台上下来,也都是严装肃甲,手中执着得意兵器。白城静默者素以术法精深著称,通常若非生死大战,这些贵金属与宝石精制的兵器是绝不拿出来的,而只是以灵力凝出的武器应付了事。


伊斯科心里越加疑惑了。而月已升至中天,广场四角的白水晶灯不点自亮。高阶静默者分开人群,进入法阵中心。伊克尔在圆形法阵圆点处站定,其余十人退开十丈,围成一个圈,各自将自己的兵器立在地上扶好。伊克尔一手按在[荆棘王冠]之上,一手结起法印,举至眉前。


深蓝色的光芒自伊克尔十指之间溢出,他的双眸渐渐变为纯金,十个高阶静默者的双眸都渐渐亮起光芒,身周灵光冲起。地上的法阵以伊克尔为中心迅速点亮,银白色的光芒自法阵冲天而起,天空之中竟映出了古老法阵的图腾,这图腾经空气与云的放大又放大,范围宽至足以照耀整个白城。


遽然风起,天中明月由白变红,随即迅速隐去。伊斯科只听得从天空的彼端,传来一声沉郁的叹息。


空中落下了紫色的流星。


一开始只是一颗,后来是数颗,后来是十颗,上百颗,几百颗。深深浅浅的紫色,流星如同静默的烟花刺破夜空,将苍穹映得一片炫紫。像牧羊人终于疲倦于他的流浪,又像游子在几千里外遥望家乡,无数紫色流星向神山伯纳乌的方向奔流而去。遥远地,听见伯纳乌雪崩的轰然声响。


伊斯科这才知道莫拉塔嘱咐他“不要喧哗”是什么意思。十万白城子民,二十三位静默者,无一人做声,只是沉默仰望这一场盛大的如同末日般的回归。


这时,鬼使神差地,伊斯科看见了古蒂。他确实站在城民之中,穿着一身象牙白的旧礼服,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仰着头,冰蓝色的双眼里水波流转。伊斯科以为他会流泪,但他没有。


流星雨连下了一个多时辰。


事完以后,伊斯科只问了莫拉塔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回来了?”


莫拉塔回答他说:“是劳尔。”


他们再也没有谈论过此事。十天以后,古蒂接任了白城少年近卫军的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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